当凌晨四点的星子还缀在天幕,王福寿已踩着露水走向分金亭的酿酒车间。蒸粮的醇厚气息穿透晨雾,在昏黄的灯光下氤氲成一道柔和的纱幔。他佝偻着背,慢慢的行走在窖池边,放眼望去,一排排整齐的窖池,像极了他多年的老友。四十三年,一万五千七百多个日夜,这份与酒醅、蒸汽、曲香为伴的坚守,早已刻进他的骨子里。
今天将是他作为厂里酿酒师傅的最后一天了,四十三载的酿酒岁月像被风吹得老旧的账册,一笔笔勾勒出如今斑驳的鬓角与刻满岁月痕迹的面庞。晨光微照下,他习惯性地抬手抚了抚腰部??那是酿酒者多年累起的无声的伤疤。
一双手,托起时光的重量
王福寿的双手是岁月的拓印:指节因常年翻动高温酒醅而变形,掌心的老茧厚如铜钱,虎口处一道陈年烫伤疤痕蜿蜒如沟壑。装甑时,他弓腰屈膝,木锹在掌心翻飞如蝶??“轻、松、匀、薄、准、平”六字要诀融进每一道动作。旁人用仪器测量温度湿度,他却只需掌心一探:“差一度,酒魂就散了。”车间新人总惊叹他能在0.5秒内感知甑内蒸汽穿透酒醅的细微变化,却不知这“活仪器”的背后,是四十三载千万次重复磨出的肌肉记忆。
一颗心,守候毫厘的执着
酿酒是“与天对话”的艺术。盛夏酷暑,糟醅黏结成块,降温迟缓,车间摊晾工序几近停滞。王福寿守在摊晾席旁,用竹竿分层疏通气道,调整鼓风角度,硬是在传统工艺中摸索出“分层控温法”,并形成工艺文件,全面推广应用。老师傅们感叹:“老王的手有灵性,糟醅到他手里就听话。”
一盏灯,照亮传承的暗巷
虽无耀目奖项,王福寿却是酿酒车间公认的“活教材”。他总在晨光未启时到厂,将工具分门别类,为新人备好温热茶水。“陶器必良,水泉必香”的古训,在他这里化作无声的身教。
王师傅的徒弟记得第一次上甑手忙脚乱时,那双苍老的手覆上他的手腕:“沉肩,呼气,让力道顺着木锹走”。四十三载,他带出了33名徒弟。有人问他为何不保留绝技,他咧嘴一笑:“酒是天地养的,手艺是人心传的。”
一坛酒,沉淀生命的本味
在机械化、智能化流水线席卷行业的今天,王福寿仍守着老传统,拒绝用自动摊晾机替代手工摊晾。“手工匠心,酒才有魂”??这是他朴素的信仰。每逢暴雨夜,他总冒雨冲回车间,赤脚?水疏通窖池排水沟。老伴嗔怪他“不要命”,他却盯着窖池喃喃:“这里面酿着好几辈人的心血啊。”
退休前夜,酿酒车间孙主任捧着锦盒而来,锦盒像盛着一盏温热的光,烫金的“余香情”三个字闪闪发光:“王师傅,您的纪念酒!”王福寿双手接过,锦盒质地微凉滑腻,他指头却触到了里头陶坛温厚可亲的身体。沉甸甸的坛身紧贴胸前,映照着他四十三年如一日的匠心坚守。
小院里月光仿佛被洗过般的清澈,王福寿与老伴依偎着坐在院中,终于解开了坛封。顷刻间,浓烈沉厚的芳香喷薄而出,萦绕周身。王福寿知道,明日太阳初升,酿酒车间依旧会沸腾如这坛老酒不息的生命,那轰鸣酿着熟悉而崭新的曲调;而他自己的小院,也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晨曦。
后记:沉默的匠魂,氤氲的酒香
王福寿,男,1961年出生,1982年入职分金亭酒厂,他的故事没有惊心动魄的转折,有的只是蒸粮时升腾的108℃蒸汽,入窖时精准的18℃体温,以及窖泥中深嵌的43年掌纹。他不曾站上领奖台,却在窖池边垒起一座无形的丰碑??那里刻着“黍米必齐、曲蘖必时”的敬畏,写着“择一事,终一生”的笨拙浪漫。
当流水线轰鸣着吞噬时间,当量化指标挤压着工匠神经,分金亭的王福寿们用血肉之躯筑起最后的防线。他们弯腰俯首的剪影,恰似一株株沉甸甸的高粱??低垂的穗子不向天空邀功,只是想将最醇厚的帝王玉液,默默酿作山河不语的春秋。
“酿一辈子酒,不过是想让后人知道,粮香未散,匠心不老。”
??王福寿退休日记,2025年仲夏